年前,婆婆给了一些冻梨,我特意塞进冰箱几个,预备夏天时享用,体味一下时空错位的感觉。真正到了夏天,却忘了它们的存在,直到给冰箱除冰,才意外发现了那几个黑色的梨。
顾名思义,冻梨是经过冰冻的梨,那是过去物质极度贫乏的产物,只在冬天有,因为秋季的鲜果难以保存那么久,于是,冻梨便成了冬天特有的水果。从冰天雪地进入到暖房热屋,化上几个冻梨,等到变软后,咬开一个小口,吸吮里面的汁液,最后只剩得一张皮包裹着果核,是那个年代里极致的美味。
我和母亲都喜欢吃冻梨,最喜欢的是那种冻着时略呈黄色带细小黑点的“花盖儿”梨。以前家境不好,只有等到过年时才能买,儿时印象中的年味儿,就少不了冻梨、冻柿子和花红,通通放在一个盆子里,泡上凉水,瞬间便冻在一起,黑的、黄的、红的、橙的,煞是好看。小孩子嘴急,常常等不得彻底融化,趴在盆边,不断用手拨拉,努力从冰封中挖出一个来,带着冰碴就咬,别是一番甘甜。
关于冻梨,最深的记忆并不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而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场景。那是在我八岁时,适逢春节,一向很少有亲昵举动的母亲,难得地将我抱在怀里,一起看春晚,茶几上就放着一盆冻梨。当时,母亲坐在沙发上,左手拿着冻梨,右手搂着我。还没来得及等我适应这种温馨,房子以及室内的一切便开始剧烈晃动。母亲叫了一声“地震了”,迅速抱起我往屋门处跑。到了门前,她却没办法开门,因为在慌乱中,她已经不知道该扔掉冻梨,还是该扔掉抱着的我。我永远难忘母亲手中那个梨核,因为它与那个可怕的瞬间连在了一起。此后,我再也不敢在举止上与母亲过分亲密,或也是那一刻在我的心中投下了阴影。
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条件日渐改善,食物越来越丰富,但却再也品不出曾经的滋味,就连冻梨,似乎也不再美味。平日里想吃什么都可以吃到,缺少了食物的诱惑,过年就少了期盼,年味也愈发地淡了。只有母亲,依然会置办大量的年货,只为等待儿女们回家过年,这其中就少不了冻梨。我自出嫁后,从未买过冻梨,只到母亲家里“蹭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原来的味道。但长大后的我们,似乎都不再能吃,母亲备下的年货往往都在春雪消融时坏掉了。
如今,新鲜水果四季都有,冻梨的舞台光彩不再。有了现代化的家用电器,冻梨也不再是只有冬天才有的稀罕物。虽然样貌仍如从前那般,但与我一同品尝它的人却不在了。物是人已非,与冻梨相关的一切都要珍藏起来了。人的记忆是个宝藏,越久远,越清晰,只需要一个词语、一个物品、一个感觉的挑拨,回忆的阀门就能瞬间开启。
天热,盆子里的冻梨很快就化好了,递给儿子一个,他顿时扭过头去,大概是被外貌吓住了,他不喜欢这个黑黢黢的东西。或许,我会在儿子的记忆中,开启另一个专属的味道。那个味道会是什么?只有等他长大才能知道了吧。
(崔铁女)
此文发表在《黑龙江林业报》2014年8月7日 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