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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河的春天

        我的家乡沾河林业局是一个在湿地草甸上兴起的林区小镇,它以沾河为名,但沾河实际离它还有200里的路程,沾河中上游流域的几千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和高山湿地才是真正的沾河林业局。沾河深藏于重重山岭之中,每次走近、驻足,都会留下一些难以磨灭的记忆,今天我要写它,记忆如天雨花扑面而来,我努力撷取其中最鲜明的那些片段——关于春天的那些瞬间。

        “夏之日、冬之夜”是漫长难熬的,不过在这儿最漫长的冬夜里也窥得见春天最初的影子。风雪过后,气温已降到极低,生命似乎都已隐藏到夜的最深处,但在这沉寂中却有意外的好。即使无星无月,夜也不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无边的雪野上总有辉光浮动,依稀看得见世界的轮廓。似乎晨光就在这薄雾之后,从未远离。如果星月皎洁,看得见远山浅淡的影子,但山前的林带会更幽暗,剪影清晰,雪野上间或有孤立的树影,远远地雾一样朦胧颤动。寒冷的空气中,水分子在低空凝结成细小的冰霰坠落,对着月光,你看得见细如蛛丝的莹莹星雨,比春雨更纤细、晶莹、沉静,更如梦似幻。这时如果远处忽又出现一点昏黄的灯火,空气中飘来松枝燃烧的香味,即使身处严冬,岂能不感到一丝丝春意?

        清晨,你推开房门,切切的冷和耀眼的雪光一起扑面而来,你下意识的眯起眼,世界也为之一紧。但等你习惯了明亮,你会发现洁白的雪野上,竟然有各式各样的爪印往复交错,原来昨夜除了人,还有很多生命仍在活动。冰封的大沾河被雪模糊了岸与河的界限,它更宽阔了,运输木材的汽车把它作为捷径,最宽阔平坦干净的坦途。有经验的司机会避开枯草茂密的河边,那样的地方有时结冰很薄。有时会在这些薄弱的地方形成裂缝,河水便会从这里汩汩流出,在冰面上漫溢,雾气蒸腾,把岸边的枯黄的草树变得银装素裹,本来干硬稀疏的枝条,忽然柔软繁密如树树盛开的梨花。“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看着这雾气中的清流如画卷般在洁白的冰雪上逶迤铺展,说这是春天的清晨,你会同意吧?

        沾河的冬季其实是漫长的,有半年之久。冬天的日子也常常是单调乏味的,大多时候天蓝得耀眼空旷,大地更是一片雪白,几乎没有可观的细节。有时天忽然灰了,烟幕一样的遮蔽了蓝天,那是要下雪了。虽然常常这样,这里的冬天也还是有她的好,甚至一些日子,你是可以把她们称为冬天里的春天。每年冬天总有些那样的日子,白天的气温升高到零下十几度,空气忽然不那么干燥了,风吹在脸上有点点的润,轻微的凉,很舒服。阳光也不只是耀眼,而是带一些暖意,天空忽然出现一抹白云,很快就铺满小半个天空,一片一片的变厚,变幻形状,有了这些云,天空的蓝色更深也更柔和。而这样的日子,也常是雾凇出现的日子,树上、电线上甚至板杖子的边缘,都覆盖上一层莹白的冰晶。近午时分,这些冰晶会因暖暖的阳光的照射,纷纷飘落,晶莹如星雨。想起一张老照片,两个穿着臃肿棉袄的人抄着手,一脸慵懒的靠在墙边。我想他们那时候应该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土墙和房门上的保温毡子会变得很温暖,要是靠在毡子上,那是舒服得不得了。当然,现今人们很多都搬进了楼房,已没机会体验那种感觉了。但在楼房里,低低的太阳会把光线灌满整个房间,透过玻璃的阳光不仅温暖,简直是温热了,人会有走到户外的冲动。蓝天白云雾凇加上风润日暖和好心情,这还不是春天吗?

        不过,沾河物候上的春季来得很晚,三月中下旬开始缓慢的融雪,期间一般还要下几次雪,常常是四月中下旬雪才化尽。融雪的日子是烦恼的,伴随着雪的融化,雪会变得越来越脏,路边的雪堆渐渐被阳光蚀刻成脏污的雪笋。差强人意的春天蹒跚而来时就像一场拉锯战,要时寒时暖反复很多次,白天雪水四溢,会把土路变得泥泞不堪;晚上冻水成冰,脚印宛然。第二天早晨走在前一天的脚印上,坑坑洼洼、又冷又滑。但春天毕竟是春天,即使忙碌的人们懵懂不觉,但山中休眠了一冬的树木已枝条柔软,慢慢复苏了。树干一点点消去暗淡的枯灰,颜色先变得润了,远远看去,树林一片生机浮动。向阳草坡上的雪刚露出星星点点的草地,冰凌花就傍着残雪开出了金黄色的小花。天空也不再像冬天那样单调,轻纱一样的白云渐渐多了起来。春天的云是最好的,它是大地回暖后生发的气息在天空中的感应,它还不是来自南方消息,没有冷暖争斗的意味。它们轻柔的萌动、有着挣脱羁绊后的轻盈,像一团团的绒丝,裹在轻纱里,云朵安静的生长如花开,悄然幻去如香气飘散。

        接下来的日子,柔软轻盈的柳枝会吐出绒球一样的“毛毛狗”,兴安杜鹃也悄悄绽放粉色的花瓣,大沾河上厚厚的冰面开裂、破碎,缓缓流动。岸边杨柳树干上的青晕越来越真切,桦树的汁液开始流动,树皮上斜斜的切一刀,甘甜的桦树汁就流出来,而梢头萌生的嫩芽,不知不觉间已如薄雾漫过白桦林,春天,真的来了。一起回归的还有各种迁徙的鸟儿,婉转的啼鸣清晨便开始在林间唱和,走在林中它们会忽然“呼啦啦”的在你身边飞起,吓你一跳。林边的麦田是亭亭的白头鹤最爱光顾的地方,或一两只,或三五只,悠闲地走在枯黄的麦茬里,三步一饮啄,两步一顾盼。间或停在三两株孤立的矮树旁,看向远处淡淡的晨雾笼罩着的森林和山岭,定格成一幅画,忽然一声激越的鸣啼,鹤冲天而起,稍一盘旋就消失在淡淡的晨光中。

        春天万物发蒙,山中的景致每天都在变化,山野间朦胧的绿意日渐真实丰润,寒意渐渐褪尽。这时节,我最爱的就是山间的雨后,碧空如洗,山岭间淡淡的雾气飘忽聚散,云影游走忽明忽暗。山野清新,树木青翠,树叶和野花上水珠晶莹,走在其间会不时撒你一身清凉。这时在大沾河上漂流是最惬意的事,尽可以把桨儿横担,仰面躺在橡皮筏上,任它顺流飘荡。在河流转弯时急流会把船冲向陡壁,但不用担心,撞击后,船只是打几个转,激起几个浪花而已。过了弯道,河面开阔,河水出奇的安静,船舷旁的河水清澈如啤酒般明亮澄澈,但稍远一点的河面,却像柔滑的晶体闪着黑幽幽的微光,更远处山岭和白云的倒影模糊了天地的分界线,人在船中,山水和天空渐远,却不觉船行。拂过头顶的云极低,飘在正在消散的雨云之下,它们几乎是透明的,纤细的云丝互相轻轻牵扯,云丝间的天空是独立的,纤云托着它们轻轻翻转,你会蓦然感觉到天空的纵深感,看见水般澄澈、水一样有质感的天空。它们被这朵朵云的手捧着,向你稍倾,你不觉,天空已经洗过你的身心了。

        这儿的春天绝美,如青春,才褪尽冷涩,忽然就入夏了。好在四季不是四块拼图,更像是四方力量繁复的博弈,春的气息,或强或弱,只要你想找寻,也常有,有时你也会是这气息的一份子,即使你不觉。

        在我苦练乒乓球的那些日子,早晨从球馆出来回家时,常常是阳光扑面,鸟鸣婉转,广场上的松林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晨雾,斜斜的阳光透过树林,光影斑驳。林间几块空地上的石桌边围着玩棋牌的老人,神情专注。穿着校服的孩子们络绎走过片片树影,脚步轻快,笑声不时远远的传过来,偶尔也有一两个像我这样晨练太晚的人,匆匆赶回家去吃早饭,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身处此时此地,我心情大好。有一天,我特意拿了相机,把这情景拍了下来,但出来的照片,画面驳杂无趣,我想看到的那些影像混在其他事物中变得暗淡、细微。相机捕捉不到林中路边那些浮动的笑意,最美的景致只能在心里,我尽力把它写出来——那就是我心中的春天。

(周洪涛)

此文发表在《东方专刊》2013年8月